星辰已經(jīng)布滿黑色的天幕,白日的燥熱緩緩退去,晚風微涼,帶著夏日清涼的味道。
在慶陽城郡守府的中庭書房,
劉徹沒有理鐵牛的調(diào)侃,只是將手中的密信緩緩放下,淡淡自語道:
“能屈能伸,沉穩(wěn)干練?!?p> 書案上的密信是墨云軒的碟司送來的,是關于紀云威在慶陽城這段時間的大致行蹤匯總。
作為豫州軍中樞所在地,整座城池的諜探暗斗遠超常人的想象,為了防備可能的敵方諜探滲透,慶陽城中上到達官貴人,下到販夫走卒,城中的每一個角落及不同的人群中,都會有專門的碟子負責監(jiān)視,對一些操著外地口音的外鄉(xiāng)人及生面孔會則更加留意。
雖然進入慶陽城后,紀云威就行事低調(diào),并未暴露真實身份,但依然屬于被墨云軒碟子們,重點監(jiān)視的一類人,所以會有專門的碟子記錄他每日的行蹤并呈遞碟司備案待查。
所以劉徹返回郡府后,便立即讓墨云軒的碟司查檔,將紀云威在慶陽城這段時間的活動記錄呈遞上來,經(jīng)過查看,劉徹也了解了紀云威這段時間所經(jīng)歷的一切,在到此時紀云威在門前負荊請罪,他就明白了許多事情。
其實對于像紀云威這樣的智將,劉徹是十分愛惜的,要知道金城之戰(zhàn)中自己差點就著了紀云威的道,也從側面說明紀云威的戰(zhàn)略才能出眾,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,對于這樣的能人,要么為己所用,要么不留后患。
現(xiàn)在看來,這個紀云威用自己的行動在向劉徹表示,他想活著,想好好活著。
人只要有弱點那么就能被拿捏,這也是劉徹將紀云威家人都接到慶陽城的最主要原因,從某些方面來說這就是一個魚餌,一個紀云威只要知道就一定會上鉤的好餌料,現(xiàn)在紀云威的生死就在劉徹一念之間,劉徹并不嗜殺,既然紀云威用行動表明了心跡,自己也給了他一個小小的懲罰,后面的路就看紀云威自己怎么走了。
“讓人帶他去吃點東西,再在送去他城南的家人處?!眲貙﹂T外吩咐道?!八舨粡?,就傳我的一句話,告訴他:棋盤單士,不成雙?!?p> “諾~”
郡府外的廣場上,紀云威跪了一天,現(xiàn)在頭暈眼花,身體不住顫抖,已經(jīng)有些虛脫之狀,但他依然努力支撐著。
突然郡府大門洞開,一隊黑衣護衛(wèi)快步來到紀云威身邊,
“紀將軍,請隨我來。”護衛(wèi)頭領的話里沒有一絲溫度。
“可是帶我~”紀云威眼中閃出一絲亮光,艱難地開口問道?!皛去見豫州將軍?”
“非也!”護衛(wèi)頭領搖了搖頭。
聞言,紀云威神色黯然,輕聲道:“那就恕難從命了?!?p> 護衛(wèi)頭領半蹲下身在,靠在紀云威身側,低聲道:“我家主公讓我?guī)Ь湓捊o紀將軍:棋盤單士,不成雙?!?p> 一聽護衛(wèi)頭領此言,紀云威原本失去光亮的雙目,陡然一亮,緩緩伏地以頭觸底泣道:“罪將拜謝~~主公?!?p> 隨即向一側暈倒過去,護衛(wèi)頭領探了探紀云威的鼻息,沉聲吩咐道:
“來人,將其抬入上馬車,送往城南紀府安置?!?p> “諾~”
翌日,日上三竿,陽光透過推開的窗戶射入房里,在窗邊的桌案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斑。
軟榻上的紀云威緩緩醒來,他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時間的夢,夢里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中,父母雙親,愛妻及幼子都在圍在自己身旁,夢里的他開心極了。
回想至此,他不由得潸然淚下,心道:要是這夢能不醒,該多好?。?p> 就在這時,一女子的輕柔之聲在他身旁響起。
“官人~”
聞聲,紀云威渾身一震,猛地睜大了眼睛,努力坐起身來。
淚眼朦朧間。
就看到一身著白色衣裙的女子坐在床邊,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愛妻王氏。
此時王氏也是淚眼婆娑,一聲低嚶?lián)涞郊o云威懷中不住哭泣,
“奴家以為~~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官人你了~~嗚嗚~~”
紀云威第一感覺自己還在夢中,但他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,愛妻王氏身上的體溫與香味,這不是夢,隨即他抱著王氏的肩頭將其扶正,仔細端詳,男兒有淚不輕彈,只是未到傷心處,面對惦念數(shù)月家人,紀云威的淚水終于止不住地流下。
許久之后,待兩人平復了心情,妻子王氏才將所有事情都一一向夫君道明。
從全家老少被雍州節(jié)度使馬岱押送金城,再到被遷到慶陽城安家,期間豫州軍都對她們?nèi)叶级Y遇有加,不曾有一絲一毫的慢怠,現(xiàn)在全家都被安全地安置在慶陽城南的一處宅邸,每月官府都會送來的一定的月錢,足以保證全家的正常開支。
如此種種讓紀云威更深切的感受到了,豫州將軍的仁德與寬厚,心中更是感激不已。
隨后紀云威也見到了愛子與父母等親人,一大家子終于聚在一起,之后全家好好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飯,數(shù)月來的一切讓紀云威回想起來如在夢中。
現(xiàn)在夢醒了,他所面對的卻是比夢更好的現(xiàn)實,真正的一家團圓。
慶陽郡守府給紀家人安排的住處,是一座三進門的庭院宅邸,廳堂錯落有致,夾墻間點綴著一些花草及樹木,因為是專為安置晉州及雍州豪族,在城南同時修建的一批宅子,整體的環(huán)境要比別處好上不少,紀云威的父母妻小加上幾名戀舊情的老仆人,住著也還算寬敞。
之后數(shù)日,郡守府都沒有派人來,紀云威的內(nèi)心卻隨著時間推移反倒越加不安起來,豫州將軍如此對我,何以為報啊!
好在,郡府并沒有忘記他,在紀云威與家人團聚的六日后的一個早上,郡守府終于來了幾名官吏,他們送來了一口三尺見方的普通紅漆木箱,也沒多說什么,只是傳話說豫州將軍讓紀云威今日晚飯后,再打開此木箱即可,隨后便客客氣氣地告辭離去。
開始紀云威還在疑惑,但隨即便放開心懷,既然豫州將軍讓我晚上開,那我現(xiàn)在想那么多做什么,到了晚上自然知道了。
就這樣紀云威熬過了全家團聚后,最為漫長的的一天,待到晚飯后他就來到了書房,可真到答案揭曉的一刻,他反倒躊躇了起來,他知道這口木箱里裝著的就是自己一家人未來的命運,他不知豫州將軍會如何待自己,是放入軍中,還是收做幕僚,又或是流放他處。
紀云威最終還是鼓足勇氣輕輕打開了木箱,是的,他從沒有想此時,感覺自己更需要的勇氣的支撐,打開后他發(fā)現(xiàn)木箱中放著一件青色官袍,其上放置著一個小木匣,木匣下面壓著一封信。
紀云威忙將那封信拿起,迎著燭光看了封口的火漆印記,清晰可辨的豫州將軍印記,開封展開薄薄一頁,帶看完上面所寫的字,紀云威又忍不住淚流滿面,他有時都再想,這幾日他把前半生的眼淚都用光了,這種心境的跌宕起伏的確讓他感覺自己似乎更加脆弱又敏感。
那豫州將軍的信上只有寥寥數(shù)字:
“修養(yǎng)好了,就該上班了。”
良久之后,紀云威平復了心緒,慢慢將木匣打開。
只見里面躺著一塊軍衛(wèi)署參謀將軍專用的腰牌,銀色材質(zhì)的腰牌在燈光下熠熠生輝,紀云威緊緊攥著腰牌輕錘胸口,隨后望向窗外的明月,許久無語。
也許外人會不理解紀云威此時的心情,畢竟他紀云威在雍州好歹也是從三品的實權武將,現(xiàn)在卻被放到軍衛(wèi)署做了一名無實權、無品階的參謀將軍,從這個決定來看可以肯定的說:他是徹底的被貶斥了。
但紀云威卻不這么想,經(jīng)歷這么多磨難后,他考慮的更遠也更貼近實際,最為重要的是,他已經(jīng)從心中徹底折服于豫州將軍的仁德,現(xiàn)在他已經(jīng)舍棄以往的一切,他從安平郡的每一點變化中,他看到了一個充滿生機的將來,此時的他心里只想著,要一心一意輔助主公劉徹成就一番大業(yè),這就足夠了,不會再在意任何虛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