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將慢條斯理地拂開水月的手,沒有半點法力的人,對他來說毫無威懾力。
水月攥緊拳頭,咬牙切齒,恨恨盯著他。
霍將繞著水月悠然行走,“花神跟琴仙在一起,都在九重天的墜仙境中?!?p> 墜仙境,九重天用于懲治重罪天官的地界,類似于陰間的十八層地獄。境內(nèi)遍布天帝的炎陽業(yè)火,更有鎮(zhèn)壓的上古妖魔,進去的神官從無再出來的道理。
花神有法力在身還好,最關(guān)鍵的是師父,他法力頓失,定是兇多吉少。
“所有神官都在墜仙境哦?!?p> 霍將補充一句,掩唇低低發(fā)笑,仿佛隨口說說笑話。
“你以為控制住九重天跟陰間就能掌控三界?”水月緊緊手心,“我不會讓你得逞的?!?p> 霍將拍掌叫好,“國師大人雄才偉略,心懷天下,那么請國師先趕到雷霆山再跟本上仙說方才的話,如此,便不會貽笑大方。”
從天音王都到南疆鬼域,御劍飛行都得兩日,更別說徒步趕路,只怕她剛走出天音邊界,霍將就把三界毀滅了。
“五百年前就有人發(fā)覺端倪了,只可惜她來不及說就死了。”霍將伸手搭在水月肩頭,伏低唇,輕聲道,“還記得重火嗎?”
水月渾身僵住,瞥向霍將,“所以你那日闖進來殺了重火,就是要封口?”
霍將道,“本上仙,不,本座早就想殺她了,只是不想引起懷疑,讓她多活五百年而已。還有,你以為白殤真是十惡不赦的惡魔么?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水月心尖發(fā)顫。
霍將笑了,“他放出妖蓮純粹是想收服凡界作亂的妖魔鬼怪,根本沒有什么滅世之說。奈何你們一味偏見,把好人給誤會了。就比如你那位墨郎,現(xiàn)在估計為了白殤正跟君璃決斗呢!”
水月皺緊眉頭,“食人水妖也是你讓血魅刻意放出來,引白殤放出妖蓮,然后以火靈珠仿造紅蓮,吸收妖域妖氣的?”
“聰明,不過你醒悟得太遲了?!?p> 霍將將玉扇展開,抬起眼皮,墨色瞳仁變成暗金色,嘴角邪邪噙起,“君璃所想解開雷霆山封印,必須要摧毀雷靈珠,國師去晚了可就大禍臨頭了哦!”
水月止不住逼近霍將一步,“你明知我趕不過去的,還要說話激我?你讓白殤出世,毀了雷靈珠的同時還能讓墨郎跟他決斗至兩敗俱傷,屆時你好坐收漁翁之利是嗎?”
霍將道,“國師大人高見。想要主宰三界,白殤是本座最大的威脅,本座可不想跟他兩敗俱傷,所以五百年前刻意造出火焰山銅爐,扶持墨魂成為瑤光鬼王。”
當(dāng)年墨魂在火焰山煎熬八十一個日夜,青絲白發(fā),成就一代瑤光鬼王,竟也是霍將為對付白殤設(shè)下的一步棋子,他步步為營,靜心籌謀幾百年,心思深到令水月心驚的地步。
“那血魅呢?”水月抿了抿蒼白的唇,“東陽長公主,從前拋棄公主身份也要跟你在一起的女人,你竟半分不顧,讓她獻祭催動神雷天劫跟守護者?”
降在火靈珠上的雷霆,便是神雷天劫。
霍將面部的笑明顯一僵,神情明顯冷下來,“她一條命換火靈珠值得了。”
“呵,我真替她感到不值?!?p> 水月一句話激怒霍將,頸脖被大掌扣住,呼吸驟然困難。
“值不值輪不到你說話!待本座統(tǒng)領(lǐng)三界,所有神靈全部都要聽命于本座,她的犧牲換來本座的宏圖偉業(yè),建立不死不滅的永恒國度,一點都不虧!”
“是嗎?您的宏圖偉業(yè)居然要靠女子完成,真是好笑!”
水月鎖緊眉心,纖細的頸脖被捏出一道紅印,腦袋不由得往后仰,盡力截取稀薄的空氣。
“人都是自私膚淺的,風(fēng)光時他們對你爭相擁戴,落敗時能把狗屎一并扔你臉上,甚至將你踐踏成肉醬!”霍將語氣加重,眼里都是深惡痛絕,“裴九鳳,你在那個世界不也是這樣的嗎?從揚名天下到狗屁不如,受盡天下人的唾罵侮辱,最后窩囊病死無人問津,你就不怨恨嗎?”
“我從沒怨恨過,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,我還是會選擇法家除魔衛(wèi)道?!?p> “那你還真是賤吶!”
霍將收緊五指,“本座倒想看看你瀕臨絕境時還能不能心懷天下,能不能想到你的墨郎!”
話音一落,水月被霍將甩出去,一道青芒卷著勁風(fēng)刮過,水月全身的筋脈跟拋進業(yè)火中一般,灼得她疼痛難忍。
“國師,你可以開始拯救你的天下了?!被魧P長而去,留下一片硝煙漫漫的王宮廢墟。
水月動彈不得,只要一動,全身筋脈緊縮,乘著炙熱拉扯她每一絲血肉,叫她恨不得即刻自盡。
但想到墨魂,再不可能,她也要咬牙挺過來。
勉強支起朗月,水月剛走一步,筋脈仿佛斷裂般疼到骨子里,迫得她跌摔在地。
不行,她死都要趕過去阻止墨魂,就算是爬也要爬過去。
水月咬緊了唇,手指扣緊地磚,一點點往宮外爬,指甲節(jié)節(jié)斷裂,留一地的血掌印。
她的意識一點點模糊,心臟處的脈絡(luò)被業(yè)火炙烤,寸寸燒盡血肉。
霍將連天帝都控制了,還把炎陽業(yè)火收為己用,方才施加在她身上的便是天帝的業(yè)火。
水月硬生生咬下唇邊一塊肉,血腥味盈滿口腔,天色逐漸變暗,她爬到石階邊,半個身子懸在最上一層的石階上,全身氣力松開,身子從幾千層石階翻滾而下。
千層白玉階,十里曼陀花。
天際轟隆兩聲,暴雨突破黑云,冰冷的的雨滴砸在血團子身上,沖刷出一片血泊。
時至深夜,血團子才有動靜,毫無生氣的臉渡上一層金光,破裂得面目全非的心臟重新凝聚。
世人皆道天音國師有七竅玲瓏之心,殊不知國師水月的心就是天地之間的金靈珠!
躺在血泊中僵冷的手指動彈兩下,裹著鮮血的人兒撐起身子,心臟猛烈跳動,抬頭之間,黝黑的瞳仁點點幻化成金色!
水月捂住心口,大幅度抽兩口氣,攤開手,隱藏在皮層下方的筋脈竟都變成了金色,金丹處靈氣充沛,比之前更加渾厚,至少有至元中境的境界!
到底怎么回事?
她不是摔死了嗎?
水月站起來,身上的傷口還在,起身時牽扯到傷口,不由得抽氣。
不管了,先去雷霆山要緊。
水月祭出朗月,翻身踏劍冒雨前行。
雨勢慢慢變小,天還是昏沉沉的,南疆鬼域的輪廓出現(xiàn),時不時有劍芒飛射,琴音環(huán)繞。
水月落在林間小道上,快速往動蕩之處奔去,兩側(cè)毋地涌出一大片妖尸,各路修士皆在其中,水月對付起來并不容易。
在她與萬萬妖尸廝殺時,昏沉的蒼穹撕開一道口子,那口子以圓形往四處擴大,蘊藏在云層內(nèi)的雷霆電花閃爍著攝人的白光。
一人逆空而上,手持一顆包裹白電的靈珠,竭力嘶吼一聲,將靈珠竄入云層之中。
云像驟變,如驚濤駭浪般翻涌,雷電下壓的勢頭如泰山壓頂,來勢洶洶不可阻擋。
轟地一聲,第一道雷霆降落,劈在雷霆山上。
緊接著十幾道雷霆一起降落,劈在南疆鬼域各處,水月反應(yīng)迅速才堪堪躲開,沒躲開的妖尸被暴力撕裂成碎片,可見雷霆威力之大。
“君璃,你為了放出白殤,連凡界都可以拋棄嗎?”
墨魂怒不可遏的吼聲從雷霆山那頭傳來,水月被妖尸纏住,實在過去不得,只能聽見那處法力相搏的聲響。
又是妖尸又是雷霆劫,水月應(yīng)對起來有些吃力。
雷霆劫持續(xù)半刻鐘,云層中掉落片片碎粒,隨著雷靈珠損毀,雷霆劫才算結(jié)束。
地層開始劇烈顫動,一朵巨大的妖蓮升至雷霆山上方,蓮花瓣舒展開來,尖哮聲從地底貫穿至上空,耀眼的紫白光虹爆發(fā),三界之內(nèi),所有妖魔鬼怪全部俯首稱臣!
跟水月搏斗的妖尸齊齊面朝妖蓮跪倒,虔誠地趴在地面,任由妖蓮攝取妖氣。
水月提起朗月,繞開林子里密密麻麻的妖尸,順著崎嶇不平的山路瘋狂地往雷霆山跑。
地面還在振動,彎月拂開黑云,森然的死亡鐮刀遮去彎月,在山體投下龐然的黑影。
水月停下步子,彎月前展翼懸立著一名男子,斗篷掩去大半張臉,僅僅露出蒼白如紙的薄唇,白到極近透明的手握住死亡鐮刀,靜悄悄地立在空中,沒有反應(yīng)。
水月收回視線,加大步子往山頂跑。
到半山腰處,白殤忽然抬起頭,舉手將一具尸體吸附上來。
墨魂祭出滅世,背負逐焰弓,隨著翩飛的桃花瓣輕靈地登上半空,執(zhí)劍與白殤對峙。
兩大終極鬼王的對決一觸即發(fā)。
“你不該殺了他?!?p> 白殤抱住君璃的尸體,纖長的五指慢慢收攏,森然出聲。
“本座不會讓你出來危害三界,所有與你為伍者,本座皆殺。”
白殤不語,召來妖蓮,不動聲色地將君璃的尸體放在妖蓮蓮花座上,一舉一動都看不出情緒。
“那你也不該用滅世?!?p> 白殤揮開妖蓮,手微抬,握住死亡鐮刀,語氣淡淡的。
白殤仿佛吸了一口氣,握著鐮刀的手指咔咔作響,通身升騰起駭人的煞氣。
墨魂瞇了瞇眼,側(cè)身把住劍柄,“五百年前,本座就該殺了你,今日也不會面臨三靈珠崩壞的危局。”
白殤寡淡冷笑,抬頭一瞬,猩紅嗜血的眼眸迸發(fā)出吞噬靈魂的光澤,“拜你所賜,本座的阿離再也回不來了,本座要讓你灰飛煙滅!”
幾乎話音剛落,鐮刀在彎月前劃過一線紫紅的痕跡,威壓震得云層翻涌,天地晃動。
水月登上雷霆山峰頂,一腳踏在石塊上,觀望空中激烈的混戰(zhàn)。
墨魂躲開白殤的鐮刀,與白殤擦肩而過,滅世散發(fā)著青芒,直逼白殤脖頸,裹著煞氣的掌風(fēng)同時擊向墨魂面門。
兩人各自閃開,退至兩側(cè),不到一個喘息,又顫抖在一處。
滅世與鐮刀撞到一處,摩擦出日月般耀目的光輝,兩人各不相讓,以神器為籌碼較量,鐮刀邊緣出現(xiàn)裂紋,滅世繼而被鐮刀壓出缺口。
水月看得心驚,連忙大喊,“墨郎,被打了,真正的罪魁禍?zhǔn)资恰?p> 后背被人猛地抵住,水月五臟六腑受到致命一擊,話全被吞沒,轉(zhuǎn)身之際,沒看清來者面目,脖頸被他扼住,身子瞬間懸空。
墨魂跟白殤斗得激烈,聽到水月的喊聲,稍稍分神讓白殤在胸口劃出一道口子,又不見水月身影,墨魂只以為是幻聽,繼續(xù)跟白殤都昏天黑地地決斗。
“裴九鳳,你居然過來了,你居然趕過來了,是本座小瞧了你。”
霍將陰鷙著目光,高高舉起水月,掐得水月幾近昏厥。
水月強撐著意識,催動金丹,操控朗月從后背襲擊,霍將早有發(fā)覺,揮袖將朗月掃到遠處山石處定住。
“你體內(nèi)居然有金靈珠?”
霍將眼里閃過狠光,五指成爪刺向水月心口,卻被半道跳出來的東西遮住臉,五指下意識松開,水月沉寂把朗月召喚回來,劍刃流轉(zhuǎn)著青芒,逼向霍將。
霍將扯下毛茸茸的東西,憤憤砸到山石上,那東西嗷嗚一聲,順著山石慢慢往下滑,奄奄一息趴在地面。
“小白菜!”
水月喊一聲,疾風(fēng)撩起她的發(fā)絲,玉扇凌空而來,化作密集的銀針,直逼她的心臟。
水月橫劍擋在身前,手腕轉(zhuǎn)動,將銀針抵開,化解困局。
霍將收回玉扇,飛身站在樹椏上,水月舉劍追擊,足尖點葉,在樹頂極速飛掠,手中的朗月幻化出十幾道劍影,圍繞著霍將疾風(fēng)驟雨般攻擊。
“不愧是金靈珠相中的宿主,死而復(fù)生,修為還能暴增一倍,如此,本座對金靈珠勢在必得了!”
霍將手中的玉扇收起,變化成一把長劍,身形眨眼功夫隱在黑暗中,水月立在樹頂,眼觀六路耳聽八方,細細分辨潛在的靈力波動。
陡然間,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從頭頂傾瀉下來,水月本能地抬頭看去,在長劍刺下來的一瞬間閃身躲開。
“反應(yīng)不錯!”
霍將撲空,挽著長劍沖向水月,勢如破竹,足以劈山開川的劍氣逼仄而來,水月凝結(jié)結(jié)界防御,卻擋不住強勢霸道的劍氣,結(jié)界破裂,劍氣掃過,水月從空中墜落,落地后堪堪穩(wěn)住身子。
她現(xiàn)在是至元中境都打不過霍將,看來他的實力已經(jīng)跟墨魂相差無幾。
這時,從天邊飛來的鐮刀劈進雷霆山中,山體頓時一分為二,水月穩(wěn)不住栽在泥濘地里。
同時,滅世斜插入地,撕裂地層,兩大神器頃刻間化作齏粉。
墨魂抽出逐焰,拉滿弓箭,渾厚的法力幻化出一支火焰箭身,瞄準(zhǔn)白殤。
“不要殺了他!”
水月竭力嘶喊,墨魂切切實實聽到她的聲音,拉滿的弓箭松弛下來,他急忙搜尋水月身影,卻遲遲找不著。
白殤雙手凝結(jié)出咒印,在墨魂分心時轟向他,墨魂反應(yīng)過來時已經(jīng)來不及做防御,硬生生受下,猛地嗆一口淤血。
在白殤奔來時,墨魂咬緊牙關(guān),拉滿逐焰弓,逐焰箭刺穿空間,徑直穿破白殤心臟,兩人同時從空中墜落。
兩大鬼王同時隕落,狂妄的笑聲繼而響徹天地,漫天業(yè)火燒盡一切,水月看著緩緩走來的白衣男子,手指扣緊了地里的沙土,“霍將,你不會成功的。”
水月強撐著站起來,不斷往后撤。
“墨魂、白殤已經(jīng)兩敗俱傷,都是等死之人,你也是?!?p> 霍將步步緊逼,“只要你把金靈珠叫出來,本座會考慮放你一條生路。”
水月后背抵住巖石壁,已到退無可退之路,卻毫無搖尾乞憐之態(tài),“好啊,有本事你來??!”
朗月劍已經(jīng)斷裂,她只能祭出白羽,像一支離弦之箭,交手一刻,水月緊緊扣住霍將的腰,白羽死死纏住兩人,橘黃火光照亮她狠厲的表情,“霍將,同歸于盡吧!”
“放開!該死!”
霍將眼里盡是慌亂,下死手抽打水月,水月咬緊牙關(guān),催動金丹自毀。
再見了,墨魂。
如果還有下一世…
如果下一世還能相見…
她只需要一片田,一座茅草屋,以及墨魂一個人,平平淡淡過完一生。
水月悶哼一聲,十指扣緊霍將皮肉中,金丹開始碎裂。
突然間,肩頭被人扳住,水月沒反應(yīng)過來就被來者反手扯開,身子如斷線的風(fēng)箏飄到火焰之外,再看不清火中的情景。
白殤從巖石后走出來,看著水月,剛毅俊美的五官在火光中熠熠生輝,眼里跳動著火星。
“墨魂,他進去了。”
白殤向水月伸出一只手,“這里馬上就會被夷為平地,走吧。”
“不,我不走!”
水月心驚,打開白殤的手,朝火叢中奔跑。
白殤牢牢扳住她肩頭,長臂挽住她的腰,不管她如何掙扎,帶著她往妖蓮方向極速飛竄。
“放開我,放開我!”
雷霆山閃出兩道白光,刺痛了水月的眼睛,待她緩過勁兒來,火叢中隱約可見滾成一團的兩個人影。
“墨郎,不要!”
水月喉嚨哽住,眼里火浪翻涌,毀天滅地的法力場擴散開來,熱風(fēng)灌進她衣領(lǐng)之中,心仿佛碎成了一片片的。
“墨魂!?。 ?p> 風(fēng)暴卷過天際,水月承受不住毀滅之力,整個人昏厥過去。